《菊与刀》作者鲁思·本尼迪克特提出文化形貌论,认为文化如同个人,具有不同的类型与特征。本人在伦理学的学习与实践中,深切的认为真正的地域文化不是几尊石像、几卷古书、几幢古建筑,而是在特定的地域或环境中,一辈辈人在生活场中“酿造”形成的刻在骨子里的惯性的思维方式、思想方法和行为习惯,与成长过程中的记忆密切相关,这种灵魂般的记忆会在某些特定场景中顽强的浮现出来,影响着每个人的终极性价值取向,也就是所谓的文化基因。“诸城模式”“潍坊模式”“寿光模式”誉满大江南北、长城内外,潍坊是全国城乡收入差距最小的地域之一,县域经济异常发达,各县市发展各领风骚,同样的大环境、同样的大时代、同样的大政策,为何出现了风格迥异的经济现象?从本质上说,这与当地人长期形成的不容思议的思维方式、思想方法和行为习惯具有绝对的因果关系,虽不易观察,但从现实现象的超拔中也可处处窥见端倪。本文依发生学的视角从历史渊源、经济现象、典型人物等社会现象假以抽象,作以思考,可作茶余饭后的谈资,不属严肃的学术研究。
诸城人:才——大——豁
“十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俗”,夏商周时期潍坊现辖区方国林立,遗风犹在,诸城是地域文化的一个典型。最直接的表现是JQX不分的“诸城腔”,无论诸城人走到哪儿,一张嘴,地球人都知道他来自“新郎”的故乡,哪怕他学过多久最普通的标准话,只要一激动,“诸城腔”就脱口而出,每个字的口气音调就像从广袤的土地中带来的一样,都深深烙在每个诸城人的脑海里,想忘也忘不了,想甩也甩不掉,其实,这是骨子里的一种坚持,是血浓于水的一种归属,是地域文化的一种传承。
“才”。你要恭维诸城人一句——“你,太有才了”,他会立马欣然接受,很可能把你引为知己、死士。从古到今,大概每个诸城人都有一个“才”字情结,一生为“才”而迷,为“才”而奋斗,为“才”而不惑。论起历代名人,诸城人可以和任何一个地方的人相比,从三皇五帝到当代文学家,每个诸城人都会如数家珍,两眼熠熠放光,炯炯有神,神交古人,娓娓道来,虔诚之心无以言表,崇拜之情跃然脸上,非常生动并且十分感人。“至今东鲁遗风在,十万人家尽读书”,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,毕竟他们与许许多多古代名人同顶一片蓝天、共踏一方热土、同饮一股山泉,很可能前院出过一位状元,后院住过一位宰相,老姑奶奶还可能是皇后娘娘,更可能的是他们身上还延续着名将良相的血脉,光宗耀祖的风光,封官晋爵的兴奋,衣锦还乡的荣耀……诸城人从小就饱受这种“才”气熏陶,自然就有了“才”字情缘。
“大”。诸城背靠大山,面向平原,俯视大海,呈龙盘虎踞之势。所谓“龙”者,入则无声无息,腾则翻江倒海。恐龙化石的挖掘,赐予极具抱负的诸城人一个绝好的依据,于是“龙城”就成了诸城的代名词。不言而喻,“龙城”的主人,要么是龙,要么是龙子龙孙。龙作为一种精神图腾,在过去的几千年,通驭天下,傲视群小。有人说,“性格决定命运,气度影响格局”,诸城人心中有底气,眼界开阔,放眼全球,做就做世界上最好的、最大的,极少小打小闹。格局有多大,气度就有多大,市场就有多大,事业就有多大。纵观诸城的企业家,从起步开始,就没有把眼光局限于一个当地小圈子,而是大再大尽可能的大,即使开个木匠铺子,也要冠名“寰球木业”。
“豁”。乍看诸城人,四平八稳,鲜少有李逵式的暴汉,基本上都温文尔雅,由此你认为他们事业心不强,那就大错而特错了。他们在时机不成熟时,往往三缄其口,颇有城府,一旦考虑周详,下定决心,就不管前面是地雷阵,还是万丈深渊,勇往直前,义无反顾,不达目标,决不罢休。诸城人骨子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,一旦上手,开弓没有回头箭,两眼死盯着前面的目标,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”,决不患得患失,左右摇摆,跌倒了再爬起,打掉牙齿和血吞,全身心投入的精神着实让人感动。前些年学写材料,时常听说诸城的材料写得非常到位,居然连用了好几个“豁上”“拼上”,很受震撼。文以载道,言为心声,商场如战场,狭路相逢勇者胜,其实任何一个事情都不可能钉对钉、铆对铆的计划好了再干,而是谁靠得上,谁拼得上,谁豁得上,机会很可能就给谁。诸城为什么在每个时代,都有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,因为他们懂得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:人到了一定的层次,才智都差不了多少,只有比竞争对手付出百倍的努力,抛开一切豁上拼上,踏前一步,就会尽情欣赏“无限风光在险峰”;退后一步,可能就是“秦皇岛外打鱼船”了,这应是“诸城模式”的精神内涵。
寿光人:变——能——创
有时,我常常想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国家要选择一个地方培育农业产业化的典型,大概率不会选择潍坊,更不会选择寿光,但就是寿光人民的不懈努力,引领了中国餐桌革命,成为当之无愧的“中国蔬菜之乡”,成为改革开放的重大典型,成就一段几乎不可能做到的神奇,从这一点上说,寿光人拥有绝对骄傲的资本。站在今天的历史节点上,反思这个过程,她又是如此的符合时代发展的规律。
“变”。多年前,寿光是绝对贫困地域,小时候时常见到沿村乞讨的寿光人,主要来自“寿北”的盐碱地带。“穷则思变”,寿光人成为改革开放政策的忠实拥护者和绝对先行者。不变,世世代代永远受穷;变革总是基于事物发展的规律,可能就会向好的方面发展,寿光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成为他们改革创新的内生动力。改革总要承担风险的,这是很多地方不敢改革的阻力所在。在这方面,寿光人没有“一星半点”的思想包袱,失败了再重新开始,大不了像先人们一样再出去“要饭”。当一个群体的奋斗以“要饭”为退路和底线的时候,那就形成了巨大的震撼人心的发展力量。到过安徽的小岗村学习,总觉得“小岗村的创新+寿光的成就”才能更好的诠释三农改革的内涵:他们当时摁手印的只有18个人,而寿光改革的参与者、实践者近万人,这就形成了排山倒海之势。
“能”。灵魂归宿感是地域文化的“硬核”,如果说诸城人以“才”字为傲,青州人以“雅”字自诩,老潍县人以“精”字标榜,寿光人则以“能”字为绝对的价值认同。以把事办成为标准,至于怎么办只是方法和路径的问题,这个“能”,不仅仅体现在群众领袖上,更体现在每一个平民百姓中,是在“变”的过程中凝结成的知识、技术、智慧、眼界的融合体。典型的案例是,大棚种植技术实则源自历史上的“花棚”,用的是砖式结构、玻璃、炉子等高成本设施,寿光人用土打墙、用竹竿打架、用塑料扣棚、用草苫子保暖,极大的降低了成本,使市场化经营成为可能。在这个过程中,技术成为重要的生产要素,很难想象这些土生土长、大字不识一个的寿光农民在心灵深处经历了怎样的煎熬,这种凤凰涅槃的美丽蝶变让他们对“能”字有了深刻的认知。到寿光农村去看看,我总是感慨基层农民对科学技术的应用到了“登峰造极”的程度。当技术换来真金白银的时候,当大家迎接全国各地参观者的时候,当他们在国内外传授大棚种植技术的时候,更升华了这个“能”字。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民的“能”,自然在社会各层面形成巨大的反响,形成波澜壮阔的“能”量,这是促进寿光各领域蓬勃发展的“不二法宝”。
“创”。当“变”成为主流意识形态、“能”成为群体灵魂归属感的时候,创业、创造、创新的“创”就成为寿光人的最高境界。在市场经济的概念里,创业或许仅仅指的是企业,而寿光“铺天盖地”的市场主体却是农户。走到寿光广袤的田野,遍地都是海洋般的设施农业,随便见到一个农民,问起收入,往往会说,“今年,我才玩了两三个大棚”,而每个大棚的收入一般不低于10万元,优质品种可能上百万元——这是创新创业的“人民战争”。任何事物尤其是先进事物,都不会“从天而降”“一蹴而就”的,都是有基础的。在庞大的市场主体发育过程中,总有一些“佼佼者”会脱颖而出,有的是规模扩大,有的是纵深发展,随之就产生了一些新技术、新领域、新业态,这应该是“寿光模式”的核心秘密。
临朐人:实——善——凝
在潍坊各县市区中,临朐人的性格文化特点鲜明。他们热情、朴实、善良而又肯干,他们时时洋溢着与人为善的笑容,他们磁性而又上扬的音调……就像沂山山坳里扎成一堆的红高粱,那么淳朴,那么可爱,那么让人信任。
“实”。临朐人事业心特别强烈,几乎都有“走出大山,干出一番事业”的情结,光宗耀祖、庇荫妻儿。他们干事情特别投入,不声不响就能做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。他们从不夸夸其谈,总是在脚踏实地做事,当别人夸奖几句,他们反而还显得不好意思。也许,有的人做事,目的是在证明自己的聪明,或许是能力,而临朐人只想证明的是自己的投入和付出。聪明和能力不一定是好成果,而几乎不掺杂质的投入和付出却一定有好的长期回报。于是,一段时间后,人们就会发现并不比自己聪明的临朐人进步了,提拔了,或许会感到有些突兀,细品起来,临朐人的聪明是刻在骨子里的,是大智慧,日积月累不起眼的小成绩,积小成多也就有了大成绩。聪明和能力不是用来表现的,而是用来做事的呀!
“善”。临朐人总怀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,善待一切与自己有缘的人。遇到值得交往的人,总全身心的投入,抛出一片真心,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斯世当以同怀视之”,交友须慎重,临朐人则可当知己。朋友有难时,他们挺身而出,绝不当缩头乌龟;朋友有喜时,他们举杯同贺,绝不红眼嫉妒。有朋自远方来,倾囊而出,大碗喝酒,大口吃肉,不尽兴绝不罢休,举杯换盏中兄弟之情映红脸膛。临朐人侠骨豪情,从不做小人,从不使坏,总是与人为善,宁让自己吃亏,也绝不让朋友为难。他们具有大山的品格,包容了一切。有人戏说,在潍坊工作没有几个临朐朋友,可能在交友方面有问题。发生在年临朐县五井镇战例颇具代表性:我军胜利后,俘获一名日军,击毙日军四十余人,日军全军覆灭,居然写信让日军总部前来收尸,日军完结后也留下一封信,“贵军人道主义,本军钦佩,留下尸体完整无损,特此谢意”。本人在潍坊曾开车不慎撞倒了一个临朐小伙,腿肿得很严重,到医院检查没有伤到骨头,就立即要求出院,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。
“凝”。凝乎、凝结的“凝”,就是异常团结。临朐人特别喜欢扎堆,自觉不自觉的抱成团,老乡观念特别浓烈,似乎只有用凝乎一词才能恰切的表达出他们融入血液里的老乡情怀。无论在一个团队里,在一个社区,在一个城市,只要是临朐人,都相互团结,相互帮助,相互提携,并且定期聚聚会、谈谈心、通通气,在本土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,找到一个老乡,可能就会找到老乡一大帮。可能由于临朐地处山区与平原的交汇处,自然条件不是很好,闯外总有点不踏实,心里渴望帮助,在老乡的点拨和帮助之下发展起来,又时时不忘帮助比自己弱小的老乡,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个圈子,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。当然,这方面可能还有诸多因素,但谁也不会否认临朐人团结这个事实。别的地方的人总是慨叹临朐人的团结,自己却把老乡拒之千里之外,单打独斗,势单力薄,倍感孤独,就抱怨老乡不团结。这,就像对待父母、妻儿一样,你连老乡都不亲,你还亲近谁?
高密人:敢——活——韧
高密那地了不得,那是“我奶奶”的家乡,《红高粱》的摇篮,东北乡里又高又密的高粱地里发生的凄美故事,征服了整个世界,演员的激情演绎不仅仅是为国产影片捧回了一个划时代的奖杯,更重要的是以粗犷的画面、壮烈的场面、细腻的技法在呐喊——人性需要张扬,高密人似乎成了温文尔雅礼仪之邦的“异类”。
“敢”。高密古称夷维,秦时置县,西汉时为高密国,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,春秋时赫赫有名的晏婴任齐国正卿,连辅三朝,执政50多年,为齐国的兴旺发达做出了卓越贡献,彪炳史册,光耀万里。郑玄是经学研究史空前绝后的巨擎,在我国学术史形成了“郑学”。清代那位大学士刘墉,附于满清羽翼之下,居然胆敢与乾隆满族宠臣和绅频频斗法,且屡占上风,笔者当时颇为不解,如今琢磨再三,豁然开朗。此地原为齐地,传承的是齐国开放的海洋文化,基于对满清统治的不满,借着刘墉说事儿,民间一些好事者就在茶余饭后编起故事来,章回小说《刘公案》、打鼓书《满汉斗》、相声《刘墉斗和绅》等都在乡间酝酿成功,然后传遍四方,直接为电视连续剧《宰相刘罗锅》提供了蓝本。如果有人按照那些故事情节教着刘墉那样做,不是让刘墉作死吗不是坏活人吗?有一点是肯定的,它反映了一种民间情绪——“舍得一身剐,敢把皇帝拉下马”。上世纪初,孙文组织阻路抗德斗争,轰动中外;辛亥革命期间,刘冠三积极响应,成为国会议员;抗日战争期间,孙家口伏击战震动胶东半岛……高密人的血性是刻在骨子里的,《红高粱》作了完美的诠释。
“活”。对整个潍坊而言,高密是个典型的“叛逆者”,他们居然毫不避讳的提出“融入青岛,不归青岛”的口号。在他们看来,如果把青岛比作龙头,高密就是龙身;如果把青岛比作黄河流域的“上海”,高密就是山东的“昆山”,以至形成备受